大雪，是二十四節氣里最有風骨的一個。它裹著天地間的寒氣而來，讓冬日的調子從輕柔低語變成了激昂高歌。于我而言，它更像一場跨南北的約定——從湖南常德的濕冷巷弄，到陜西西安的厚重城墻，都藏著獨屬于我的雪色記憶。

生在常德，才真正領教南方冬天的“魔法攻擊”。大人們常打趣“過冬靠一身正氣”，可我們這群孩子哪顧得上冷。只要天上飄起雪粒子，哪怕是夾著雨絲的“凍雨雪”，也能把我們從火桶上拽起來。雪落在頭發上瞬間化成水，睫毛上卻結了細碎的冰碴。我們用凍紅的手滾雪球，雪太濕黏，堆出的小雪人總是歪歪扭扭，眼睛是兩顆黑紐扣，鼻子是半截胡蘿卜，卻在我們眼里比任何玩具都珍貴。

打雪仗累了，就跑回家圍著火爐取暖，那是家里最熱鬧的角落。用火鉗架在鐵爐上烤著圓滾滾的糍粑，表皮金黃起泡，蘸上白糖，糯嘰嘰的甜香能暖到心口；爐灰里還埋著紅薯，等雪下得稍大些刨出來，外皮烤得焦黑，輕輕一掰就滋滋冒油，烤焦的薯皮堪稱精華。笑聲與香氣交織，將寒冷牢牢擋在門外，那時的雪，是童年最鮮活的背景音。

后來到西安上學，初見北方的雪，室友們以為我會像“沒見過雪的南方人”一樣驚嘆，可我只是笑著踩碎腳下的積雪——那雪干干爽爽，踩上去“咯吱”響，不像家鄉的雪一踩就成泥。西安的雪帶著西北的豪邁，一夜之間就能把古城墻裹成銀龍，有次大雪紛飛，我和室友們吃著銅鍋，窗外漫天飛雪，鍋里牛羊肉翻滾，熱氣模糊了玻璃，卻暖透了異鄉的冬天。

如今再看大雪，少了孩童時的肆意，多了生活的溫情。在西安，大雪天會提前熬一鍋羊肉湯，湯色奶白，暖意從胃里漫到四肢百骸；也會想起常德的冬天，外婆在煤爐里烤紅薯，焦香的外皮剝開，里面的瓤軟糯香甜，連指尖都沾著暖意。南北的雪不同，可大雪時節的溫暖卻有著相同的底色——是食物的香氣，是家人的陪伴，是對歲月靜好的珍視。

古人曾道：“歲暮天寒，霜雪載途，雖閉戶而得暖，亦足慰生涯。”大雪于我，是跨越千里的鄉愁，是連接故鄉與異鄉的紐帶，也是落地生根的安穩。它讓我在西安的厚雪堆里，能想起常德濕雪中的胡蘿卜雪人；在羊肉湯的熱氣里，能聞到外婆烤紅薯的焦香，這份溫暖，足以慰藉歲歲寒冬。（徐昕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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