節(jié)氣走到“大雪”跟前，整個世界都放輕了腳步。清晨推窗，風(fēng)是斜著進來的，帶著一種打磨過似的涼，不刺骨，卻像能滲進骨縫里去。窗玻璃上那些霜花，不聲不響地開著，紋路細得像誰昨夜伏在這里呵了口氣。樓下的聲音都遠了，模糊了，像隔著厚厚的毛玻璃傳來。

路上的人，都把自己裹得厚了些。看紅綠燈的眼神，也多了點耐心，好像這多出來的幾秒，是專門留給冬天喘息的。鄉(xiāng)下的院子靜了，劈好的木柴整整齊齊碼在墻角，是給寒冬備下的口糧。屋檐下那滴將落未落的水珠，懸在那兒，像一個固執(zhí)的、透明的逗點。

偏偏是這時節(jié)，人間的煙火氣反倒“轟”一聲旺了起來。菜場里，白菜壘成小山，掰開時咔嚓一聲，脆生生的，帶著寒氣。紫皮洋蔥堆在一起，像一串沉甸甸的，還未點燃的小燈籠。賣炒貨的攤子前永遠圍著人，鐵鍋里栗子在黑砂中翻滾，爆開一聲悶響，甜暖的香氣便霸道地纏住行人的衣袖。

世界在這一天，仿佛學(xué)會了收斂和內(nèi)省。人也跟著慢下來——話語在舌尖多焐一會兒，腳步不必那么匆忙。朋友從更冷的北方發(fā)來消息，說山已睡沉，顏色如鐵。我對著窗外灰藍的天際看了會兒，回他：沉到底，便是另一種輕了。

夜來得果決。遠處偶爾有車駛過，聲響悶悶的，很快被巨大的寂靜吸收。樓道里傳來歸家的腳步，而后是鑰匙轉(zhuǎn)動、門戶開合的安穩(wěn)聲響。燈光將我的影子投在墻上，拉得細長。貓在暖氣邊盤成一個完美的圓，胡須隨著呼吸輕顫。床頭那還剩半杯的水，我伸手摸了摸，涼的，卻又在指尖留下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暖意。大概過日子的溫度，便是這樣罷——不燙手，不冰心，只是這樣溫和地存在著，讓人踏實。

于我而言，“大雪”從不是尾聲。它更像一扇厚重的門，在身后徐徐合攏，將喧嚷與浮躁輕輕隔開。屋里爐火正溫，光暈昏黃，正好讓人把四處飄散的心神，一寸一寸收攏回來，妥帖安放。且安心等著吧，等這段用慢火煨透的時光，在身體里蓄足了暖意。待到門再開時，吹進來的風(fēng)，便會軟了，潤了，帶著泥土松動和新芽萌動的、細微的聲響。（潘煒陽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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